自從離開孫府來到柳坡村後，孫凝便再沒有碰過紙筆，日日來來回回走在去往縣城的小路上，沒有時間停下來思考。

如今趙南之一走，突然之間變得空落落，孫凝去翻開包袱，筆、墨和硯都還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頭，可這村子裏上哪兒找宣紙去？終究還是作不了畫。

謝婼青向大娘請教今日需要做什麽農活，大娘和氣地拒絕說今日沒有事可做。孫凝聽到之後，從側屋裏出來，拉著謝婼青一起往柳坡河去。

“阿凝，你是怎麽知道村子裏有這條河的？我記得我還沒領你到那兒去過呀。”謝婼青不解道。

孫凝稀裏糊塗地解釋著:“我……我就是前幾天偶然聽鄰居二娃兒說起的，聽說那裏頭有鱖魚呢！”說罷呵呵笑著。

“這個我還真不知曉。”

謝婼青說完，突然見前方聚集著一幫孩子，中間圍著什麽起哄著，孫凝連忙大步走了過去，想看看熱鬧，靠近一看卻發現圍在中間的正是二娃兒，衣服破破爛爛，還沾了一身的泥，弱弱地坐在地上不敢說話。

“大傻兒，傻娃兒，人大無用還是傻兒……”那幾個孩童個個用手指著二娃兒，笑得燦爛。

孫凝扒開兩個孩子進去，看了一圈的孩子道，“你們做什麽？你們家大人沒教你們是非嗎？”

孩子們又一起起哄了一聲，立馬齊齊地散去，孫凝眨眨眼睛，很是無奈。她扶起二娃兒來，“二娃兒，你這麽大個人兒了，怎麽還老是被人欺負呢？”

二娃兒面無表情地搖搖頭，“姐……姐姐，習……習慣了。”

孫凝嘆了口氣，這二娃兒是鄰家四叔家的二女兒，其實年紀早比那些個欺負她的孩子大，可自小腦子不靈光，有些呆呆的，所以村民們更喜歡叫她“傻娃兒”。孫凝同她見過幾次，知道她其實不傻，只是反應有些慢，還有點結巴而已。

孫凝幫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土，“走吧，跟姐姐到柳坡河玩兒去。”

二娃兒楞了半天才回答一字:“好。”

孫凝牢牢牽著她的手走到河邊去，謝婼青便跟在她倆後面。

白天的柳坡河比夜晚更美些，尤其是河畔那些垂柳，在初春時節裏孕育著嫩芽，一派新春風光，讓人看了便心情大好。河水不深，水流擊打著大石頭發出清脆的聲音，孫凝挽起褲腿和袖子，試探性地走到河裏去，發現河水才剛沒過膝蓋，清清涼涼的水沖刷著腳丫子，很是舒服。

孫凝又招手讓二娃兒下去，二娃兒聽話地走過去，孫凝用手沾了河水，然後給她擦臉上的泥土。孫凝看著清洗完臉蛋的二娃兒，彎起眉眼說道:“你看，二娃兒長得多漂亮，以後每天都要好好洗臉哦，待會兒姐姐再給你梳頭。”

二娃兒呆呆地笑起來，“謝謝姐姐。”

“哎！別動……”孫凝突然一驚，“有魚，有魚！”

岸上的謝婼青一聽也驚喜起來，這河裏竟真的有魚，“快抓住它，快抓住！”情不自禁在岸上手舞足蹈。

二娃兒臉上波瀾不驚，看了一眼驚喜萬分的孫凝，慢慢彎下腰去，兩手突然往水裏一撈，頓時就把一條肥魚抓在了手裏。

孫凝不禁拍手叫好，“你好厲害啊！”

二娃兒把魚遞給孫凝，“送……送給你。”

“不不不，”孫凝擺著手，“這是你抓的，你拿回去讓爹娘熬湯去。”

二娃兒沒有立刻回答她，而是兀自走向了岸邊，然後回過頭對孫凝說道:“姐姐，你挖個小潭。”

孫凝沒聽明白，啊了一聲後向二娃兒走過去。二娃兒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把魚塞到了孫凝手裏，自己在河邊的沙灘上徒手刨了個坑，然後用手去舀河水，一次次往坑裏倒，坑一會兒便成了一個小水潭，二娃兒又拿過魚，將奄奄一息的魚放到潭裏。

孫凝看得新奇，臉上的笑容一刻沒有消散過。

二娃兒蹲下身去用河水洗了手，再揚起頭看孫凝，“沒有水，它會死的。”

謝婼青也走了過來，扶著孫凝道:“沒想到阿凝一個大家閨秀，竟也能下河摸魚了。”

“那可不！”孫凝咧開嘴笑，“我早就不是什麽大家閨秀，若還如從前一般十指不沾陽春水，那還不得餓死。”

謝婼青勾起嘴角，這個前朝公主還真有點不一樣，若這樣的事放在旁人身上，定會只顧著消極郁悶了。從金枝玉葉的公主到深閨裏的小姐，再流浪到這墻不遮風的地方來，她卻絲毫沒有抱怨，在傷心過後也立馬打起精神來謀生活，適應得極快。謝婼青突然對她產生些佩服之感，也許她的內心和樣貌截然不同，她應該是一個內心強大又能隱忍的女子吧。

三人排作一排坐在河岸，浪花偶爾打濕了衣裳，莫名的享受，河邊的麥田裏一陣陣簌簌作響，等待著人們的豐收。

孫凝兀自用幹樹枝在沙塘上亂畫著，二娃兒被她吸引了，盯著地上的圖畫好半天，“姐姐，你畫的什麽呀？真好……真好看。”

孫凝笑笑，“我也不知道畫的什麽。”

“比縣城裏掛著的那些還要好看呢！”二娃兒看得入迷。

謝婼青突然想到了什麽，一拍手道:“對了，阿凝你可以作畫啊！然後再拿到縣城裏去賣。”

孫凝擡起頭來，“能行麽？”

“肯定行！”謝婼青像是看到金子一般，兩眼放光，“畝源這個地方，別看它處在山裏，地方又狹小，可是個文人墨客的青睞之地呢！你記不記得縣城裏好多賣畫與題詩的地方？”

“看到過，”孫凝低下頭，“第一天去賣藝時便看到了，只是苦於沒錢來買宣紙，就沒同你們說起。”

謝婼青尋思著，“你畫得那麽好，肯定能得到許多文人的欣賞，定能賺許多錢。”

“你是如何知道我畫得好？”

“啊……”謝婼青一時語塞，總不能說是從前在南安便聽說齊月公主天賦異稟，作畫聞名吧，“就是前段時間聽趙公子說起過。”

孫凝點了點頭，又搖了搖頭，“可是我們還是沒有錢來買宣紙啊，筆墨硯我倒是有。”

“這個你別擔心，都要賺大錢了，咱們還怕花點小錢出去嗎？”謝婼青拍拍孫凝的肩，一雙眼睛裏盡是驚喜的光亮。

孫凝不禁想笑，這婼青還真適合做生意，再攬個管賬的活兒，定能日日從夢裏笑醒。繼續低頭去接著在沙灘上塗畫，孫凝有個習慣，只要一握起畫筆就停不下來，誰也不能將她從案前叫走。

謝婼青突然聽到背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，猛然回頭去，看到他們身後已圍了一幫小孩，而且正是方才欺負二娃兒的那幫。“你們來做什麽？欺負人還沒欺負夠？”謝婼青雙手環胸去問那幫熊孩子。

謝婼青身上有一股自帶的英氣，小孩看到後也都立馬規規矩矩，其中一個帶頭的小男孩齜開一口缺了門牙的牙齒，嬉皮笑臉看著謝婼青，“大姐姐，我們就是來看看這位漂亮姐姐畫畫。”

孫凝扔下畫筆回頭盯著他們，“要是你們今後再欺負二娃兒，就不給你們看！”

“不敢了不敢了……”一眾孩童連忙擺手搖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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